大陸近期經濟各項統計數據不如預期，人民幣匯價又出現劇烈波動，不僅引起全球關注，也牽動包括台灣在內各國股匯市走勢。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名譽院長林毅夫表示，大陸經濟目前確實有下行壓力，但第1季國內生產毛額（GDP）增速不會跌破7%，全年也可確保7.5%以上的增長率，因此暫時無須採取大規模刺激措施。
對於人民幣匯率變化，林毅夫認為，大陸仍具備20年經濟平均增長7%至8%的潛力，因此儘管人民幣匯價近期出現回調，長期而言，人民幣對美元依然看漲，且有機會看到「4」字頭。
來自台灣的林毅夫為世界銀行前高級副行長兼首席經濟學家，目前還擔任大陸國務院參事，是國際上相當知名的中國經濟專家。林毅夫日前接受本報專訪時除分析當前大陸經濟形勢，也分享他對台灣及全球經濟的觀察，以下是專訪紀要：
問：愈來愈多台灣民眾熱衷於投資人民幣，但人民幣近期卻出現急跌，怎麼看人民幣未來走勢？
答：這是長期和短期之間的差異，長期而言，我覺得人民幣還是看漲的。
我認為，大陸經濟還有20年左右時間可以維持7%到8%增長的潛力，美國經濟增長率大概就2%到3%之間，所以兩者有5個百分點的差距，這代表大陸勞動生產力的增長速度會比美國高。從經濟學基本道理可以知道，人民幣對美元就一定會有真實的升值壓力。
人民幣 可看到4字頭
但真實的升值會不會表現為名目匯率升值，取決於很多因素。如果大陸在這過程中出現很高的通貨膨脹，名目的升值當然就會低，因為高通貨膨脹也會帶來真實的升值效果。但我認為，大陸的貨幣政策還是比較審慎的，會避免高通貨膨脹的出現。
至於短期價格波動就受到很多因素影響，例如：美國的貨幣政策、大家對大陸短期經濟增長的預期等等。
問：長期而言，人民幣對美元有無可能看到「4」字頭？
答：有可能，但那可能要十幾年時間。如果大陸能維持比較穩定的經濟增長，居民消費價格指數（CPI）又能控制在3%以下，人民幣對美元匯價來到5以下是很有可能的，但那不會是明天、不會是後天。
問：大陸近期各項經濟統計數據都不理想，經濟增長是否有下滑壓力？
答：最近的數據確實顯示經濟有下行壓力，但大陸經濟的增長空間還很大。我相信，今年全年GDP維持7.5%的增長應該還是可以達到的，第1季也不至於連7%都達不到，因為2月的數據並沒有崩盤。
現在經濟增長速度雖然放緩，但沒有像2008年出口訂單一下子少了一半以上的那種壓力，所以不需要再動用一些大規模的反週期措施。未來如果經濟增長速度真的慢下來了，是可以採取一些必要措施，但我看目前還在可承受範圍之內。
當然政府要隨時做好預案，在必要的時候採取一些措施。像去年第2季經濟突然降到7.5%，當時一些鐵路、安居工程項目就啟動了，經濟增長很快就恢復到7.8%。
至於是否需要動用貨幣政策，需不需要調降存準率，人行有她的判斷，但我個人看法是，財政政策就夠了。因為年初定的就是「穩健的貨幣政策」、「積極的財政政策」，現在財政政策還是有足夠空間。
問：可否預測大陸何時能超越美國成為全球最大經濟體？
答：這很快啊。我1994年出版的「中國奇蹟」那本書就預測，從購買力評價來推估是在2015年，這個時間點現在基本上已經成為共識，差異就在一、兩年之間，IMF的預測是2016年。如果按名目數字來看，我估計是在2020年前後。中國成為全球最大經濟體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
我剛跟說過，中國經濟增長速度平均會比美國高5個百分點以上，加上人民幣升值，中國人口又是美國的四倍多一點。
所以，只要中國的人均收入達到美國的四分之一，經濟總量就會超過美國。大陸人均收入要達到美國的四分之一不會是件太難的事情。
地方債 沒想像中嚴重
問：大陸的地方政府債務問題需要關注嗎？
答：這裡面確實有一些需要關心的東西，問題是，外國人老是拿外國的經驗來看中國，但中國的情況跟外國其實不太一樣。
大陸的地方政府債務問題是借短債做長期投資，有期限錯配的問題需要關心，但跟國外還是有很多不一樣的地方。首先，國外的政府債務一般是用來支持福利跟消費，所以負債就真的是負債。但大陸的地方政府債務多是用來做投資，是有資產的。
第二個很大的不同是，大陸的地方政府債務借的都是內債，都是人民幣，沒有外債。國外會爆發政府債務危機的，大部分是借外幣。借外幣期限又錯配，到期要還時沒有外幣就會出現貨幣危機、金融危機。
大陸的地方政府債務都是內債，又有資產，必要時可以成立資產管理公司把債務進行重組，比如由中央政府代發長期債，把地方債務買回來，就可以解決期限錯配問題，或者可以把債務打包賣到資本市場。
第三，大陸目前政府的整體負債水平還是很低的，中央加地方政府債務相對GDP只佔39.4%，這在國際上都是非常低的水平。所以那些認為中國會因為地方債務而崩潰的，我覺得是簡單套用了國外的經驗，沒有看到中國經濟的差異性。
看台灣 本領比南韓好，卻老是錯過良機…
服貿還沒通過 不只慢一步
問：台灣該如何利用大陸未來20年經濟仍可維持7%到8%的機會？
答：大陸產業和技術跟台灣比還是有一定的差距，大陸經濟快速發展自然會給台灣新的產業與產品創造出一個很大的市場。原本韓國人均收入水平比台灣低，但現在已經超過台灣，一個主要原因就是，韓國非常積極利用大陸迅速擴張的市場。
原本台灣整體發展比韓國好，台灣人不笨，也很打拚，為什麼韓國經濟會超越台灣？我覺得相當大的原因就是，台灣在政策上沒有好好利用大陸發展所帶來的機會。
機遇如果沒有抓到，或慢了幾年，本來是人家求你，就會變成你求人家。我是覺得有點可惜，台灣應該有條件做得比韓國好。但過去的「戒急用忍」、「南進政策」，人為造成兩岸經濟錯失相互利用對方優勢發展的機遇。
我沒有深入研究台灣的產業，但總的來講，目前台灣的發展階段還是比大陸高，服務業應該具有優勢才對。不過我瞭解到，現在兩岸服務貿易協議在台灣國會還不能通過，有時候你慢了一步，最後可能就會變成慢很多步。
問：但何以2008年後兩岸關係明顯改善，台灣經濟表現並沒有因此優於2008年以前？
答：這是因為國際環境已經不一樣了。2008年以後，整個國際市場就開始下行，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沒有兩岸更緊密的結合，台灣今天的經濟表現可能更差。
兩岸經濟合作還是在大的國際經濟格局下運行，過去幾年經濟出現下滑的不只有台灣，韓國、新加坡也都下滑，而且有時候他們下滑幅度還比台灣大。
問：兩岸似乎已從過去的垂直分工逐步轉為水平競爭，雙方可否透過協商進行合理的產業分工？
答：我還是希望台灣經濟能夠繼續保持比大陸總體水平還高，和大陸有一定的垂直分工。但如果台灣經濟持續停滯，很快的，幾年以後上海就會達到台灣的生活水平。
我們知道，不同發展程度經濟體之間的合作是以垂直分工為主，同一個發展程度的經濟體就是專業分工為主。但兩岸的產業分工不只是台灣跟大陸之間的分工，而是整個世界經濟體之間的分工，所以很難說，我們兩個不競爭，就不會有競爭，因為別人還是會跟你們競爭，經濟的事情還是要按經濟的規律來辦。
問：從北京回望故鄉，你對台灣最大的擔心為何？
答：我最擔心的就是這幾年看到台灣的優勢逐漸在消失。我常講，台灣如果經濟輸了，就什麼都輸了。你看這幾年在國際社會上，大陸之所以能得到一些影響力跟尊重，靠的就是經濟。
看全球 失業率居高不下…
成熟國 趕快調筋骨
問：對於全球經濟最關心那方面問題？
答：還是發達國家怎麼走出當前的困境，因為我覺得歐美到目前為止都還沒有進行結構性改革，日本安倍經濟學的第三支箭也一直沒有射出來，而且我看時間點已經過了。
發達國家如果不進行結構改革，經濟就不能恢復活力，經濟增長就會相對比較低，居民收入增長就會相對慢，失業率會相對高，這對大陸的影響就是外需市場就不會不像過去那樣旺盛。
雖然歐美統計的失業率已經下滑，但真實失業率可能還是很高。以美國為例，2月公布的失業率降到6.7%，但勞動參與率卻是1970年代以來最低水平。
在這種狀況下，政府的社會福利開支將會增加，稅收增長會變慢，政府的負債會持續累積。這也是為什麼我在今年兩會上提到，中國應該要有長期應對外部不利環境的心裡準備。
問：那怎麼看「安倍經濟學」的未來？
答：我自己是比較悲觀的，前面兩支箭應該是創造出一個比較寬鬆的環境來射出第三支箭。但前面兩支箭已經用了，第三支箭目前看來是沒有了。
前面兩支箭射出後很熱鬧，股票市場上漲，但實體經濟並沒有增長。按世界銀行的數據，2012年日本的經濟增長率是1.9%，2013 年是1.7%，世界銀行預測今年是1.4%，實體經濟還是延續原來緩慢增長趨勢。
如果安倍勉強推出第三支箭，因為時間窗口已經過了，可能會因此造成短期失業率增加，經濟增長急遽下滑。
因為如果要使稅收增加（指調高消費稅），消費可能就會下降，之後經濟一定會放緩，失業就會增加，最終可能導致政治上的不穩，或是因為擔心會出現這樣的結果，第三支箭就不敢推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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